三十年前，也許是二十七、八年前吧，爸爸像孔子「盍各言爾志」一樣，問我們雙胞胎說長大後要做什麼。（雙胞胎總是最會被拿來比較的，除了「你們有沒有心電感應」這種蠢問題外，下一個人們就要問「你們誰功課比較好」）哥哥先說，他說要當醫生，我哥哥真是個模範生，爸爸很高興；輪到我，我也很高興地說：開計程車，爸爸搖著頭說「養這個沒有用」。

　　三十年後，當我義無反顧地奔馳到湖口火車站，把一位不認識的阿兵哥載到二營區門口並且收下160塊時，我終於想到當年爸爸的表情，用今天的時髦話來說，就是小丸子的臉上三條線。

　　只要不要太塞車，車子不要爛得像坦克車一樣轟隆轟隆，不要太累太想睡，開車本身就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儘管會帶著燒油排碳、地球暖化的一點罪惡感。讓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上車來，聽他講一個無法事先預料或與我的意向無關的地點，然後把他載去，收現金，放他下車，更是讓人興奮的一件事──不過這只是開始開車以前的想法，那種興奮一定沒有包含這樣的內容：載一個人繞了半天，收不到錢，她還在車子裡吐得亂七八糟，整個車子都是蔘茸酒的味道。

　　從前周文王被關起來，在監獄裡沒事做，才把易卦兩兩疊起來，八卦變成今天的六十四卦。孔子周遊列國沒人要請他當官，他和學生們困在半路進退不得連飯都沒得吃，就拿剪刀漿糊來把魯國的國史重新剪貼一番。屈原沒官可做，乾脆大發牢騷，呼天搶地，叫爹叫娘叫祖公祖媽全部叫一遍。左丘明眼睛看不見了，才開始寫國語（也許是口述給別人抄）。司馬遷本來要把他爸爸的歷史書整理出來，想了很多年都拖拖拉拉，結果幫李陵講話卻倒了楣，才發「憤」把那一百三十篇搞定，把漢家天子罵了兩千年至今不衰。2008年的新竹第一無線二三六，被吐了一車後，則是一氣之下把車開到洗車場丟著，然後在電腦前面連夜坐定，開始敲打我的司機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