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來說,因為車錢是以公里數來算,所以司機應該要儘可能地走最近的路把客人載到目的地,不可以故意走比較遠的路。我也經常擔心因為自己路不熟而走了比較遠的路。經常性的例外是高速公路和快速道路:從我們新豐湖口到新竹、芎林、竹東等地,通常快的路比較遠,近的路比較慢。這時我們應該根據客人的意見或需要來決定路線。但是實際執行起來,常常不是這麼回事。 我剛開車的時候,有次在工業區排班,聽到兩個司機在聊天,講到昨天跑了幾趟、賺了多少錢等等。其中有提到工業區到高鐵站,收了快400塊,我聽了嚇出一身冷汗,以為我的錶壞掉了。我問他們,為什麼我只跑了兩百多塊,結果換他們嚇出一身冷汗;他們以那種工廠裡、一個菜鳥剛來就不小心弄壞了一台精密儀器、即將給大家帶來大麻煩的表情看著我:「走高速公路啊!難道你走義民廟下坡去嗎?」我很快地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他說:「走高速公路,又遠,又快,又沒有紅綠燈;這樣才賺得到錢。你這樣走義民廟,以後客人就知道了,大家以後怎麼賺錢?」即使開車開了半年多,我還是常常犯這種錯誤──那天第一的669知道我從工業區文化路載人去新竹,就閒聊著說我賺了400多塊,我又不知好歹地說:「那有,才305塊。」他又臉綠掉:「我們都走高速公路!」這實在差太多了。669說,他的原則就是工業三路以北,就走高速公路;有的司機管你在那裡上車,一律彎回交流道,連明新科大載到去新竹,都還繞回湖口交流道去。 這個情況是這樣的:湖口交流道是在整個工業區偏北的地方,而新豐會叫車的街區,以及工業區的大部份,都是在交流道的西南方;明新科大到交流道可能要將近五公里;而新竹市區則是在交流道南方或西南方,距明新科大不到十公里那一帶;高鐵站則是在工業區東南方不到十公里處。客人要往南,你先往北好幾公里再往南,加上中山高這一段又彎來彎去,當然是要多加上百塊。其實,這些應該視為我們的營業機密,不能外洩才對,否則司機「大家以後怎麼賺錢?」 現在我只要碰到這種機會,我就會問他趕不趕時間,或者高鐵要趕幾點幾分的車,再決定路線。包括中山高要接東西向快速道路,要在竹北接(近而很多紅綠燈)還是公道五接(遠而只有兩個紅綠燈),我都會問客人,當然也小心翼翼地提供「專業」的意見(當然就是比較快的路線)。 總之,客人一上車報了目的地,司機的腦袋裡就要迅速地規劃出路線;有時是反射性的。但是我們要多一層顧慮,就是「別的司機會怎麼開?」即使開車開了一段時間,我還是會踩到地雷。有一個以色列人,在工業四路上車要去新竹民生路煙波,我想都沒想就很自然地順著營區溜下去;那是已經在交流道南邊很遠的地方了。結果他很快就質疑我:你走的是最短的路嗎?我一聽到,就知道糟了──我又害到別的司機了;我只好吞吞吐吐地解釋:因為平常會塞車,司機怕時間拖太久,所以要走高速公路;現在半夜不會塞了,才可以走這一條。他還在半信半疑,我只好趕快話題:聽說你們準備攻打伊朗? 司機有司機的倫理,乘客也有乘客的義務(至於乘客要不要盡義務,我們司機是沒辦法的,又不能打去交通隊申訴),例如,要付錢(廢話!),要照錶付錢不要殺價,不要留垃圾、飲料罐、還剩一大罐的啤酒、煙蒂和檳榔渣以及吐血的紙杯在車上,(不過你留錢的話,不會有司機提醒你的),不要滿嘴酒味地對著司機大發議論並且要求回應,不要吐口水或其他的液體固體在車上(你要先講我會給你嘔吐袋,但是吐完你要自己帶下車;吐在車上你要自己多給洗車費和業務損失費,雖然我也曾就去加油站洗一洗自己把洗車費賺起來),並且儘量不要要求臨時停車在車邊吐或路邊上廁所(喝多啤酒就最會這樣),講話要輕聲細語不要好像在中餐館一樣,不要自己喝醉了亂指路最後還罵司機亂繞,車子到了去接你要趕快上車不要又說等唱完這兩首然後又話別個十分鐘最後又去上個廁所(我曾經等了幾十分鐘只為了客人剛剛打架掉了手機找不到,最後趴在地上幫他從櫃子底下撈出來),不要突然大聲地要求和司機的母親發生性行為嚇我一大跳最後發現你是在講電話或自言自語,等等。但是除了這些乘車規矩以外,還有一個「還沒上車」的義務,就是──叫了車就要等。 除了收不到錢以外,司機最不喜歡的,就是無線電叫了車,殺去現場卻找不到客人。就是有客人會一次叫兩三家無線電的車看誰先來,或是臨時改變主意讓朋友載,或是剛好看到有路過的空車招了就上,或是……我怎麼會知道是什麼原因?因為通常發生這種事,你根本找不到客人說話,要生氣也不知道氣誰;有的司機因此回報中心的時候會對小姐口氣很不好,其實她也很無辜。找不到人回報中心時,或者客人的手機沒有顯示號碼,或者是Seven代叫的車(你也不能去罵店員),總之找不到人;即使有號碼,通常也是關機,或者就不接電話了,我從來沒有找到人過的,有時氣到真想爾後每天半夜三點打這支電話叫他起床尿尿。有次聽紅帥505在電話裡對人破口大罵,原來被越勞放鴿子,那可憐的越南人不知道像台灣人一樣關機,被505罵得狗血淋頭,說「你要給我一個交待,不然我去跟你們工廠講,說你這麼晚還溜出宿舍,讓你馬上被遣送回去。」我很懷疑那個越勞是不是聽得懂什麼叫「給我一個交待」。 載不到人會有多重的困擾;第一,白白開了許多汽油,有時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快到了客人卻取消或消失不見,(好一點的會給你一百塊意思意思);第二,原來排班點的機會車排班(不是無線電排班),可能本來好不容易等到頭班,又要從新排起;第三,可能會錯失掉其他的生意。每次我碰到這種情形,都要很不甘願地承認這個事實,總是在現場徘徊不去,希望客人終於出現或電話終於打通,然後懊惱個大半夜。其實應該看開一點的。我曾經因為跑到另一個排班點卻沒載到人,憤而就地排班、不回新豐站了,結果很快給我派了一個case送貨去南科,是個超美的case(我最喜歡在長途而沒有客人在車上時,找出最長的喜歡的曲子來放很大聲的聽,像馬勒,曲子都很長,平常都聽不完,跑長途的話一首第二號交響曲可以從湖口聽到雲林)。當然也不是每次有失必有得,總之就是要看開不要計較,否則遲早氣死人。還有,司機和司機之間也要避免比較,一直比看誰的case比較好還是誰賺得多,也會氣死人。
一般人在馬路上可能會碰到的狀況,職業司機、特別是計程車司機,更有機會碰到。例如,荒郊野外、深山林裡碰到有人招手,你要不要載?(669曾經自己在南庄車子碰到落石壞掉,招了兩部車都沒人停下來)。還有在市區的大馬路邊有人招手,一看就知道醉醺醺的,或髒兮兮的,或可能會不付錢的,很多司機都寧願不理他直接開走。我曾經載客時碰到一個坐在人行道邊招手的,是喝醉還是傷病也不知道,我就報警;結果我放客人下車回程經過時,發現他還在那裡,警察也還沒有到,我就猶豫萬分地轉過去,結果他又醉又傷又病,幾乎沒力氣站起來和開車門;他說要去署立醫院,又說錢不夠,問我算50塊行不行(夜間起跳就120了),我還能怎麼辦?他給了我一百元鈔,並氣喘噓噓地堅持我要找他50塊,否則他看病就沒有錢。我就一直鼓勵他要欠就去欠醫院不要欠我。我覺得自己好像電視劇裡那種不付錢就不救人性命的壞醫生,只好很慚愧地乖乖找他五十。 可是,壞事一定要成雙。我回到新豐站,和505講了這件事,當時已經關閉的車站還有一個人在打公用電話又走來走去;等505出車以後,那個人就走過來很有禮貌地對我說:「司機大哥,我只有150塊,可不可以載我到湖口火車站?」應該要200塊出頭的;我真想跳錶,跳到150就把他丟下去。他逕自坐到前座的助手席上,一路不住地對我道歉與道謝;我問他到車站要怎麼過夜,最後決定乾脆把他載到他朋友家──反正也沒差多遠;他一直謝謝,還說請我等一下,他看他朋友能不能先墊錢還我;也許他叫了很久,朋友都叫不醒吧,我等了四分鐘等不到他就走了。 還有一次,在公道五橋下唯一的車道,有一輛車停在路中央,沒有熄火也不動。我的客人──兩個白種的醉美國人,立刻按下車窗把頭伸出去對前面大叫hey! move car!我不知道那車子裡的人有沒有聽到以及有沒有聽懂(不過不用聽懂也知道會是什麼意思)。我立刻倒車四十公尺到路口,並徵求他們同意我繞路,他們卻說要下去叫他開走,我建議不要,我說,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們車上有幾個人,美國人則回答說我們也有四個,前座的翻譯這時補充我的意思:也許他們有槍。我心裡也覺得這種說法有點誇張,畢竟台灣人有槍的比例比美國人低很多;不過反過來說,如果你沒有個槍劍刀棍,你怎麼敢大半夜大喇喇大搖大擺地佔住唯一的車道中央(而假如前面車子裡的人很凶的話,這兩個白人的態度顯然是討打)。其實我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快到目的地放人下車、趕快看有沒有機會接下一筆生意。總之我們繞路走了,那兩個美國人看我在寫收據,還跟我要一整本空白的去;(我以為他們在開玩笑,還跟翻譯確認,她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為了整本空白收據他們多付了我一百塊。我也碰過德國人,680他們要我開1000塊,但是只多給我20塊。原來不是只有中國人會開假收據。 第二天早上,而且就真的是那晚的第二天,報紙就登了汐止有一部車停在快車道上,整條快車道堵了二十分鐘,可是後面的車只會按喇叭而都沒有下去看;最後一位民間救護車的駕駛去看,發現司機猝死在駕駛座上。據報載,家屬抱怨如果提早二十分鐘有別的司機發現的話,也許還有救。我看到這個新聞,心裡又被搥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