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合唱團裡面沒有一個人是愛唱歌的,也沒有一個人自認為歌唱得好。 即使這樣,合唱團還是唱了不少歌曲,特別是配合著一些運動的歌曲,或客家的工運歌曲。但是這樣一群不愛唱歌的人,組成合唱團這麼長一段時間,主要還是為了喜歡大家每兩週可以聚一聚;其次,是無怨無悔(還無奈地)配合工運核心幹部的各種要求──無怨無悔,是被動員去參加各種勞工政策相關的集會遊行、或聲援別人的勞資爭議;無奈,是被逼著要唱很不好唱的歌,或被逼著要寫讀書心得。 除了團長是資深的工運幹部(到今天還在工廠裡)外,其他的團員分兩大類,一類是被勞動黨及新竹縣產業總工會協助過案子,因此現在也經常反過來幫助別的工人;一類是本身過去沒有案件,但是也願意在沒名沒利的條件下,和大家一起打混,並且有機會就無償地把自己的人力甚至小小的財力奉獻給勞工運動的人。 所以,要介紹女工合唱團,最重要的其實不是她們唱了什麼歌、讀了什麼小說以及寫了什麼心得(雖然其中有好幾篇真的是非常生動精彩),而是她們一直持續沒有報酬地幫了別人什麼忙。我們只要舉一個最近的例子來詳細說,例如今年春天的台積電案。(勞動黨協助處理什麼案子,都是動用了很多團體和資源來幫忙的,除了合唱團外,還有新竹縣產業總工會、自主工聯、華隆頭份廠特殊困難退休員工自救會、清大工學社等等) 台積電受害員工自救會即將到科管局申請調解前夕,女工合唱團就臨時針對台積電案的情況,補寫了〈客家工人本色〉的第二段;當天晚上,這些有家有室的婦女們,還在勞服中心留到十一點,幫著做手舉牌、白布條。兩次赴科管局,都有多位團員到場,教自救會會員唱歌,並且在許多人還不太敢站到最前排的時候,在許多人還不熟悉喊口號、甚至因為戴著口罩而喊不太出來的時候,合唱團幫著進行這些她們習以為常的行動。媒體難免希望人多,拍起來畫面才值得播;團員們在自救會人數還不多、有些人還不敢站到隊伍裡的時候,也幫著湊了人頭。 這些團員中,有一位大姐,從大魯閣關廠以後,換了幾個工作,至今失業,省到連大魯閣的資遣費都還沒開始用,省到連早餐是在家裡煮還是外面吃差多少錢都要計較,但是仍然自己開車到科管局,去爭取這她一毛也分不到的錢和尊嚴。 有一位大姐,在大魯閣分批資遣員工時,和另一位大哥堅持反對解僱、打官司爭取工作權──事實是公司從此停止了分批資遣,直到三年後關廠為止。她現在也失業,但歷次的遊行絕少缺席,唯一的報酬常常就是一個便當或一頓快餐,有時連這個都沒有;當場還有自救會會員問她:來這裡有沒有走路工──而那時自救會根本還沒開始收錢上台北。她捐了一台小電子琴給合唱團,以應付戶外演唱的需要。 有一位阿姨,離開大魯閣後賣菜賣麵條,但是工運有需要,她什麼都捐──唯一的條件是絕對不要開收據。雖然老公不喜歡她參加外面這些活動,她也是幫著做到晚上十一點才回去。 有一個小妹,住在新埔,先生沒辦法工作,她每月加班兩百個小時來養活三個小孩;得了急病,去楊梅天成掛急診。要回診當天,我們在科管局需要人,她先來唱了歌、喊了口號,讓自救會順利上媒體(以便讓更多人來參加,並且加大給官資雙方的壓力),才去看病──想想從箭竹窩到科管局、再到楊梅,她繞了多遠的路! 還有一個大姐,每次要從工業區趕回新埔煮飯給家人吃,再趕回工業區唱歌,快結束時又趕快先離席去接小孩。她和她弟弟不但該遊行就遊行、該演行動劇就演行動劇,還在合唱團沒有琴的時候捐出了家裡的電子琴。(附帶一提,合唱團現在有一架非常棒的鋼琴,是一位驊洲工會的前輩無償借給我們的,他說等他孫子要學的時候再還,但是他兒子還很年輕、連女朋友都沒有,顯然要借很久)。 還有一位大姐,隨時動用身邊各種軟硬體支援我們各方面的需要。還有一位大姐,才剛加入,就為了覺得這群人是值得交往的人──她現在也剛從高鐵承包商那裡失業。還有一位大姐,曾經在產總欠缺經費的情況下,只支領很少的津貼做了全職的義工。 至於團長,除了把大量的特休假、代休假用來陪著歷次抗爭、陪著開會、陪著工作外,還隨時以二十幾年的經驗,觀察各方面可能有什麼問題,並且在各種臨時狀況的處理中提供關鍵的意見;並且,陪著自救會在張忠謀家前面睡了一夜──她陪著到台積電法說會前面抗議,其實是在自己老闆的地盤抗議,不是沒有壓力。 從大魯閣關廠抗爭結束以來,女工合唱團除了許多和勞工政策、法規修改有關的遊行外,除了台積電案以外,支援過的案件還有碧悠工會罷工,她們根據碧悠的實際情況改編唱了〈新豐苦情〉、〈罷工進行曲〉,並且一整晚在竹北KTV只不斷地重覆點播〈都是月亮惹的禍〉,來為碧悠工會罷工投票的會場錄製〈不是工會惹的禍〉。驊洲、五崧要聯合罷工,有團員拉了親友來連日蹲在地上為兩家工會噴出十六面帥勁的工會會旗。台灣日光燈關廠,她們為台光的員工們編了戰歌來唱──練得十分痛苦,想想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要唱成歌詞有多難!(最後當然作罷了)鼎立(寶順)和鼎新(南順)工會聯合罷工,在鼎新工會自行提前結束、鼎立工會處境開始艱難的當天,她們去現場用歌聲「勞軍」,並且在罷工期間像是工運大會師等行動支援具體工作。 她們也和新莊的東菱工人在一起,站在警察、怪手和消防車前面,在廠址被點交前為死守工廠十多年的受害工人們(老闆欠錢落跑)一起做最後的努力(這個沒有唱歌,只有推擠)。也是新莊,她們參加了在樂生運動中的文化表演。 她們從來沒有拿過演出費。 勞動黨免費服務工人二十幾年,短期目的在於希望工人的處境好一點、社會資源要照顧大多數人;長期目的在推翻這個人吃人的制度。在這個過程,我們當然希望有愈來愈多的工人,今天受了人家的幫忙,明天反過來幫別人的忙,並且留在工運領域、隨時為全台灣甚至全世界的工人出力。 大多數的勞資爭議當事人,在案件結束之後,就離開工運領域了──假如以後還碰得到,也許是另一個工作又有勞資爭議的時候,或是有紅白帖的時候。但是女工合唱團,一直和工運在一起。 像合唱團這樣經常付出的,還有很多很多人,有黨員,也有非黨員;假如勞動黨的核心幹部,辦成了什麼值得肯定的事,那都是因為有這些人的幫忙──雖然這些人不會出現在台灣工運的歷史中,甚至不會留在被幫助過的人的記憶裡,沒名沒姓的。對勞動黨核心幹部來說,也許因為這些人「太好叫了」,配合度太高了,人數也有相當一些,所以我們長久以來,都忽略了跟這些人正式地、慎重地說聲謝謝;連案件結束了,也不曾直接向這些人報告一聲,讓人家只在收到《勞動黨桃竹苗勞工服務中心通訊》的時候,才會知道──雖然這些人也常常主動關心案件的進展。 這些人沒有什麼漂亮的光環,但是作為「人」以及作為「工人」的品質,卻十分值得我們感念。她們之中的許多人,現在也還在為黨的選舉無償付出──或有償付出(黨堅持要支付津貼她堅持不拿,還在爭議當中)。當然還有許多在別的領域也做著無私奉獻的人。但是對於這些長期幫忙我們的,要說謝謝卻說不出口,只好在這裡公開地跟大家做個介紹,作為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