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瑛宗的〈失業〉

／119　2009.3.12

　　德興老師頭腦聰明、又富有熱情。自學生時代，就對社會制度抱有很多不滿。於是他在研究所時選出唸社會科學，而且更常常和那些從事運動的鬥士來往。他也實際參與他們的工作。不久，他的行動被學校探知、被勒令辭退教鞭。

　　後來他一直找不到合適工作，失業了兩年多。雖然他省吃儉用、但資遣費還是用盡。他飽嘗了很多貧窮的日子。後來，他在朋友的介紹下進入信昌行工作。兩年半後，信昌行又歇業了。德興又面臨無頭路！況且，他已經有了上回失業的痛苦經驗，他知道失業將會直接影響到他的生活！這件事讓德興終日愁眉不展，因為失業已是定局，他不知道要怎樣回家向家人啓齒交待。但醜婦終需見公婆，他最終還是要讓妻子知道這件事。妻子聽了後非常傷心，因為她覺得這樣家裡便將要過沒有收入的日子了。

　　德興提議將僅有的一點點資遣費用來開一間小店。適時妻子也找到一份工作，所以店沒有開。但妻子出去工作的話，家裡的兩個小孩要怎麼辦呢？所以妻子非常的苦惱。因為平時德興在家已經不做家事、也不照顧小孩，現在若要由他擔任家庭主夫的話，他一定沒有辦法。但她又不能讓家裡兩個人都失業，那會吊鐤。所以也只能先讓他嘗試一下吧！

　　果然，小孩在玩耍時把家裡都弄得天翻地覆！他們時而哭鬧不停、而德興做飯又常燒得焦黑，所以他非常氣急敗壞！女人管家、帶小孩看似非常輕鬆、愉快，一定要讓男性嚐嚐，他才會知道家裡有很多看不到的辛苦。若真的換男人來當家庭主夫，真的可以用天下大亂來形容吧！


　　我的大兒子在唸幼稚園中班時，有一次我因工作而無法參加一場社區活動，所以我便請先生把阿晧也一同帶去參加。當活動結束後，先生居然隻身回家！他完全忘記了出門時有帶著兒子出去的這回事！結果兒子在人群散去後仍找不到爸爸。還好，場中還有一個他認識的親戚，於是他便跟著這個親戚回外公家。先生回到家後，才想到兒子是跟自己一起出門的，於是便急急忙忙的回到現場去找，但卻不見人影。他也去找附近的鄰居幫忙尋找，可是都沒有找到孩子的蹤影。最後，還是外公打電話問先生：「你帶小孩出門，那小孩呢？」先生才知道岳父可能會知道小孩的下落，才敢鬆一口氣。這就是平時他會覺得小孩的事完全跟他無關，而他已習慣隻身行動了，所以才會有這種離譜的事情發生。

　　而小孩三、四歲的階段，若有聚會的場合，我都必定會把他們一起拖出門。小孩總是會東奔西跑、坐不安；又會在桌上東摸西摸的。只要一個不留神，有可能連桌上的碗盤都不保！我又會擔心小孩子會餓，所以又要找機會去餵他吃飯。因為要先顧好小孩，所以我幾乎都不曾好好的吃一頓。但我卻看到先生只顧他的高談闊論，完全無視我和小孩的存在！我真的不知道他把我們帶出去有甚麼意義？要帶年幼的小孩出外聚餐，簡直比留在家裡更加累人，簡直是夢魘一場。但我不解的是，有別家的小孩在場時，他多少又會主動去幫忙一下；可是自己的小孩他卻完全不理會。他究竟是愛面子，還是吃定我？

　　我們雖然是雙薪家庭，但是家務還是完全由我承擔的！不僅如此，家裡經常被搞得亂七八糟、還得增添我的麻煩。這甚至是我們常常吵架的禍因。

　　工作一天將進入尾聲時，工廠裡的女同事們又開始為下班回家要煮甚麼東西、要幾點去接小孩、要洗衣服、拖地打掃等事務而感到煩惱。在職場上工作雖然辛苦、投資報酬率也不成正比，但至少有薪水；但家務勞動，總是週而復始的，你天天都在工作，但卻是無薪勞動。

　　我記得在婆婆住院的時候，家裡的阿玲（外勞）也一起跟到醫院去照顧婆婆。我除了上班及處理工會事務外，家務卻從來沒有減少過半項！而且我更要每天或隔天去醫院探望婆婆。我自己非常清楚，婆婆年紀已大，身體功能又已經退化很多，加上又有併發症，時日已經不多了，要去照顧她、孝順應趁早！但我實在不喜歡先生強加壓力給我！他雖然知道我下班後仍要為工會事務到處奔波忙碌、也清楚知道家裡的家務又只有我一個人負責。但他仍不管我上班、在工會或在家裡累不累，他認為為人媳婦便一定要看去婆婆，這才是孝順的表現。


　　現在夫妻都要工作，男性也漸漸開始會負擔一少部份家務勞動的工作，不過絕大部份的家務還是由女性負擔的。

　　我曾聽過很多面臨失業的人都不敢告訴家人他失業的事，他可能會暫時另外找一些臨時工作來頂替。但也有一些例子，是失業後的人不敢告訴太太，每天仍正常時間出門，然後便去開計程車（白牌，就是靠行的）。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的家人還是不知道他失業！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就是家庭經濟拮据，雙薪家庭不可以失掉其中一個人的薪水。若家裡只靠先生一個人的工作所得，那他就更不能失業，因為少了他的薪水，就會影響到整個家庭必需的開銷、也會打亂了全家的生活步調、家人的情緒！所以很多人在失業時都不敢立刻告訴家人，會一直等到有可取代的收入或適當時機時才說出來。那種忍受、焦慮，外人實在是難以理解的。

　　在處理很多關廠或資遣案時，我都會看到他們六神無主、焦慮、激動、最後陷於潰散的心情。雖然，我能體會、盡量以同理心去傾聽他們訴說，並幫助他們組織和按部就班、有計劃地行動。但人多意見雜，很難統合他們的意見！因為每個人的家庭經濟狀況都不一樣，所以也很難有一致的行動。當失業的時間稍微拖延一點，家庭的開銷付不出來的時候，他們便會潰散！當工會沒有用時，更是會全盤皆輸！我們面臨種種的困難，都會盡量克服而不放棄，只要大家團結、按部就班，應可以爭取到應該有的權益才對！但勞工往往無法支撐很久，而分散。以前這點常常是我不能了解的。可是，由於我這次也面臨即將失業的恐慌，所以才能對從前失業勞工的心情有更深的體會。

　　我們公司一月份開始減薪、又逼退了一大批工人。雖然他們可以拿到退休執照（即可領退休金），但卻是「不樂而退」。因為他們離退休的年齡還早，還想多工作幾年。但卻是被逼到不行才不得不退。

　　我的基層主管也是在這批逼退名單中。他的太太不希望他退休。但他還是被逼到不行，只好瞞著家人、勉強簽字，做到2月27日為止。但3月份起，他每天早上仍舊穿著工廠的制服，一如往常的時間出門。但他不是到工廠，而是到十八尖山爬山或是到處走走。下雨天時，他就只能去圖書館。若中途累了，他還不能回家休息，因為他太太也在家的附近擺了個小攤子、做小生意。若太太的生意不好時，她也會回家休息。因為他怕回家會被太太撞見，所以他變成有家歸不得、天天在外頭流浪。他開玩笑的說自己沒有「外婆」（外面的老婆，就是外遇的意思），否則這段時間也還可以有個歇腳處。

　　我問他要瞞到甚麼時候，他只說：「不知道，也許要等一個月後吧！總之，現在不適合講就對了！」唉！他還真可憐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