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肇政的《台灣人三部曲》〈第二部:滄溟行〉 /黃秋香

鍾肇政的《台灣人三部曲》〈第二部:滄溟行〉

/黃秋香(遠東化纖產業工會)2007.5.9

乙未戰爭,即1896年台灣人的抗日戰爭,是迄今台灣本島上最大的一場戰役,也有許多客家人參與其中,但是一般民眾並不熟悉,在這本小說第一部中有相當的敍述;而鍾筆政先生這篇小說,不但是台灣長河小說中早期的重要作品,而且有許多客家人開墾山林、茶葉經濟以及語言的描寫,故事地點也離讀書會成員所在的關西、新埔地區十分接近;而且書中農民抗爭的部分,有些情節不但有助於我們了解日據時代農民組合的歷史情境,也和當代工人抗爭的經歷類似。所以在為讀書會選書時,我們相當捨不得放棄這一本,雖然由於篇幅的關係,讀書會就這本書只選了第二部中間的一個小節來閱讀。──打字員的註解

  靠天吃飯的農民們,欠了會社的租,沒能力還,所以被日本仔抓了。鄰居們得知消息,都趕來關心,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吵成一團,著急、害怕,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維樑就去找曾經與日本人有過多次抗爭經驗的黃石順請教。黃石順預估判斷,萬一有人被抓,就必須動員大批農人到郡役所去抗議;若動員的人數不夠多,可能全部會遭到逮捕。維樑為了要把大家團結在一起,就對來關心或者看熱鬧的人們,把他們的心情轉變成與大家利害相關的切身問題:「現在四叔和劉相哥幾家人的事,我們如果不關心,下次就會輪到我們。我們大家都不願長久受人壓迫,也不願長久的貧窮;如果這次不反抗、改變它,不但我們一生一世都貧窮,連帶子子孫孫永遠都要貧窮。」

  大家可能情況都一樣,加上都是熟面孔,大家聽了維樑的分析覺得有道理,於是在他帶頭之下,參與抗議的人數很多,就達到效果。

  經過這次事件,維樑跟著黃石順等人也變成街頭演講者,從會社剝削、農民被壓榨而一貧如洗、債台高築,到會社使了種種手段來向農人討債的情形,一一說明,讓更多人了解,讓更多人有覺醒、希望農人不受日本人無理的宰制,而生活能有所改善。

  在人群中,很大部份是西瓜派,但也會有另類的正義之士。就像小說中的維樑和黃石順之類的人,在我們的團體當中,就特別多這樣的人。很多老前輩們在五年代為了愛國,很多被抓被關,在陰暗的黑牢被酷刑拷打,也絕對堅持到底不會出賣其它的同志。他們幾十年的牢獄出來,反而更堅定去實現他們的理想,更希望愈來愈多的人前仆後繼,繼續完成未竟的事業。

  眾人之事就是政治。在處理眾人之事,特別難統合大家的意見,比如勞工這一塊,在面臨公司人員緊縮要資遣時,通常大家都是自私的心態,「反正現在不是資遣到我」,覺得「我不會那麼倒楣」,所以事不關己,不願站出來相挺。過一陣子又有第二批,那沒被裁到的人,依然存僥倖的心態,更加努力工作,希望自己永遠會被留下。又有下一批被裁,任我們工運工作者苦口婆心地說服,說勞工的命運共同,一定要一條心,就是沒有用、說不動,大家仍不團結。總要到整個工廠關門大吉的時候,員工的意見才會統合,往往都為時已晚!勞工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這個錯誤,實在值得好好深思。

  以前在戒嚴時代,要搞工運、農運是要冒著生命危險在進行,卻有人敢做,也有人跟進;而現在是民主開放社會,搞這些社會運動的道路,卻是那麼坎坷、孤獨、寂寞,為什麼呢?難道是以前的人比較有正義感,還是以前的生活太貧窮,大家不想再過苦日子了,有人帶領就有人跟,而現在人民生活太安逸,而大家無動於衷嗎?

  不過政黨的惡鬥,政客的貪腐,讓人民失去信心,而對政治很冷漠。每到選舉,廣告、文宣、旗幟滿天飛,而弱勢有理念一點的人出來選,沒錢登廣告,只好用土法煉鋼的方式,帶著群眾打著銅鑼,沿街拜票,說明理念及絕不買票,雖引起注意,卻不受歡迎,被嫌吵人,說我們這群是瘋子──選舉選得那麼寒酸,肯定是不會當選,所以也不願把票投過來,以致弱勢者,有理念者,絕大部分都是落選。大家只想選出現的頻率愈高,當選的可能性也愈大,人們西瓜靠大邊的心態就出現了;就是不會想說他們投下大筆錢,以後絕對要回收的,那我們還能依靠這樣的人嗎?選舉要選理念、處境與我們相近的人,不管認不認識,才有可能設身處地地想到我們的問題。

 

  看到這篇小說的敍述,讓我感到非常熟悉而親切的對話,不免讓我更有興趣地往下看。小時候常聽爸爸或鄰居們稱呼身體壯碩的男性叫「大圈古」,或以名字後面加上如╳╳古、╳╳頭,女的就叫╳╳妹。原來作者就是客家人鍾肇政老先生,簡直又讓我聽到三、四十年前大人生活中的對話方式。

  當時農業社會,農村生活貧窮,每逢初二、十六奉飯(拜祖先),家裡才有割豬肉、煎豆腐來拜,每個月就等那兩天是最豐盛的晚餐,可以吃到油水,或每年的平安戲。農業社會愈鄉下,生活愈貧困,人情味愈濃,平時省吃儉用,逢平安戲(拜拜)時,就很捨得花,會邀請很多親戚、朋友,辦很多桌,禾埕擺得滿滿,非常鋪排(豐盛),很熱鬧,大人高興,小孩快樂。

  拜拜,免不了在廟宇或伯公下一定會做戲(野台戲),大人會給小孩一點零錢去看戲。其實我們對演戲沒興趣,也看不懂,就是喜歡湊熱鬧,更喜歡戲棚下的攤販:有賣五顏六色非常鮮艷的小布偶,我們買不起,看看就走,轉向賣仙楂糖(糖葫蘆)的攤位,有紅色、白色的棉花糖攤位,或套圈圈,或丟轉盤的,中標就有比較大片的烤魷魚,沒中標就有細細一根烤魷魚絲。

  仙楂雖然小小粒,微酸,澀澀的,外面包著鮮紅色的糖衣,四、五粒串成一串,很誘人,捨不得一口吃一粒,那會馬上吃完,一串拿在手上,從第一粒開始用舌頭不斷地舔著糖衣,直到糖衣舔完,才將仙楂吃掉。一樣的吃法接著吃第二顆、第三顆…。

  一枝膨鬆的棉花糖,入口即化,捨不得吃太快,也用舌頭舔,舔到滿嘴都是,等棉花糖吃完,黏在嘴巴兩邊的還可以過癮一番。烤魷魚更是,還沒吃到,嗅到烤的香味,口水就流到不會流(意指口水流不止)。細細的一根魷魚絲,烤得顏色很深,焦焦的,讓我吸吮到香味沒了,顏色變淡,才小小的一口一口慢慢咬。這個又想要,那個又想要,可是手上的錢不多,只好選擇一兩種來買,來滿足每一樣的口感與樂趣,這是我們小孩子最愛家裡做平安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