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博洲的《台灣好女人》─〈不悔來時路──許金玉〉/蘇碧雲

藍博洲的《台灣好女人》─〈不悔來時路──許金玉〉

(白色恐怖政治受難人許金玉的故事)

/蘇碧雲(前大魯閣纖維新埔廠產業工會)2007.1.20

  看了〈不悔來時路〉,想起去年十月二十三日秋祭那天的那一幕:一位弱不禁風的長者許金玉,歷經了這麼多的苦難。她的父親是黃包車夫,兄弟姐妹多,自己被別人家收養;雖然她幸運地碰上好的養父母,但自己的親生母親後來卻因難產而血崩死亡,弟弟也死於監獄。許女士後來也到工廠當女工,到了郵電局後也當選工會代表,又遭到白色恐怖而入獄;出獄後,結婚,做鴨蛋生意,屢敗屢戰,終於苦盡甘來。

  我慢了許女士三十年出生,也是佃農家庭,姐弟存活的還有八人。四、五十年代,家裡要什麼沒什麼,只望著過年、過節,才有些許的肉類可吃。上國民小學要走五公里的路,光腳丫,沒錢買鞋子,而且走是山路、石子硌。小學五年級,姐姐結婚,我才有一雙新鞋穿。下課放學回到家,拿著布袋到大地主的橘子園撿他們樹上掉下來的小橘子,賣給中藥店當藥材;還有採金銀花、魚腥草等等。家裡窮,放學後或寒暑假都要幫忙家事,田裡、水果園、茶園等等。

  民國五十六年,穿著塑膠拖鞋到台北。我有位堂叔,年齡長我十歲,就是雄叔,在景美一家染整廠做工。他們工廠有宿舍,他嫌宿舍跳蚤多,在溪口街與他同事合租一間雅房,房間裡附了二張單人竹牀。我到台北後,就住在雄叔租屋的地方,他和他的同事就回工廠宿舍住,三餐都是雄叔供應。雄叔在他們工廠,人家都叫他「桃花教主」,那時我年紀還小,也不知道什麼意思。

  住了差不多一星期,工作漸漸有眉目,是雄叔幫我在萬隆街15號三和紡織廠應徵一份女工的工作。我人生地不熟,報到時,一位小姐帶我去領工作服、寢具,到女工宿舍──天啊!一間房子,分上下通舖,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我認識。我只會講國語(和客家話),他們一堆人都講閩南話,我依稀聽到有人在講,「來了一個『憨客人』……」。隔天跟同寢的到工廠裡上班,一進工廠呼吸困難,因為太多棉絮。組長教我學接棉條,我是負責併條機:一桶一桶的棉條,經過併條機的機器,變成較細的棉,再經粗紗機、細紗機、筒子機、撚線機,才成棉線。

  懵懂上班,下班,餐廳吃飯是十個人一桌,兩菜一湯,用搶的,好像難民。對我來說已經是非常好了,因為家鄉沒白米飯吃,只吃地瓜飯。

  這邊的浴室是公共澡堂。頭一次進去,我嚇了一跳──全部脫光光!我穿著內衣褲沖水,人家都在看我。後來每天幾乎都是人家洗完澡,我才去洗。

  初到台北,雄叔是我的貴人;另外一個跟我同寢的陳姐,她是苗栗的客家人,只有她會主動跟我聊天。她十七歲國小畢業就到台北工作,所以比較世故,在台北市也熟。那段歲月,我們下班就在一起,騎單車逛台北市區。我也介紹她認識雄叔,她還帶我到民生東路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家。

   那段十六、七歲的歲月,酸、甜、苦、辣,在我人生旅程中,隨著日子消逝而去,已漸模糊……。台北,再次見面,滄海已變桑田。繁華奢華夢幻,塵封往事,空留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