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劇本的馬路女主角 /鄭蘭玉(前遠東紡織新埔製衣產業工會常務理事)2006.10.23 同樣那麼規律的生活,早上七點廿分準時由家門出發至遠東上班,同樣那麼熟悉的動作:離工廠門口約十公尺時,都會不時地張望機車後視鏡,看後方有沒有來車,以便穿越馬路至對面製衣廠的大門。不同的是,今日從機車後視鏡看後方來車離我有一些距離、我打著左方向燈穿越馬路時,一陣後方急促響亮的煞車聲赤耳地傳來,緊接著的是機車被撞的倒地聲──哇!女主角竟是我!事先沒有接到通告,也沒有劇本,場景是自己失魂地坐在左邊對向車道上,離我約四步遠前方一部破碎的機車倒在那兒,後方約兩步遠的地方停著一輛白色轎車。
隨後,遠東的警衛及肇事者來將我扶起,仔細檢查全身,只見除了褲子表層被柏油路擦破外,沒有流血。對方直點頭說對不起,還問我有沒有怎麼樣。警衛同時間也問我要不要報警處理。糟糕!沒有劇本的馬路交通事故女主角,劇情該如何發展下去,都得由女主角自己決定。我心中正在猶豫不能決定時,對方說:「我現在很趕時間,我先把電話、姓名、車號留給妳,我們再聯絡好嗎?」我心裡頭想著:這個人有誠意面對事情,況且我身體沒有外傷;如果報警,勢必會塞車好長一段時間,造成別人的不便。於是便答應私下解決,不報警處理。 留下姓名、電話和車號後,對方很快地離開了。這時兩位遠東警衛人員也已將我的機車抬離現場;他從我手中接過對方留的紙條後,很訝異吃驚地大叫:「妳被那位小姐騙了!她留的車號不對,前面的英文代號也不對。」 我無法想像,長得如此美貌、優雅、穿著如淑女而有氣質的廿七、八歲女子,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下,留下不搭嘎的紙條,揚長而去。 很想知道為何自己會莫名其妙地當了主角。遠東警衛先生剛好在門口目擊了一切,他告訴我答案說:他見我遠遠就打了向左轉要過馬路的方向燈,我後方又後方的白色轎車車速很快又超車,當她發現前方有機車時,已經煞車不及,就撞上了。警衛問我,為什麼不想報警處理,「看到妳沒受傷又意識清楚,我也不方便幫妳決定。」 畢竟,警衛先生有經驗:交通事故發生,第一眼就把肇事車牌記住。我只顧失魂地想著為何莫名其妙當了主角,旁觀者好幾十雙目光投射在我身上,我好憋忸、好無奈、好害羞、好想逃開,忘了要去記住對方車號。 警衛先生把正確的車號告知遠東辦公室總務主管,總務主管透過一些管道,在監理所查出車主姓名電話後,開了公假單,並通知我家人陪我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員警連絡上車主時,車主竟又變成男的,稱他的車目前借給女朋友開,不知道今早發生的事情;待他連絡上女友時,才給警員回覆。我則做完筆錄後,留了電話,回公司上班,等警察通知雙方調解。 回公司上班,面對各位同事,笑我傻的,罵我笨的,或願意伸張正義的、打抱不平的人馬圍繞著我,嘰嘰呱呱,我的心好亂。畢竟她們都不是當事者,可以放馬後砲,也可以瀟灑地說些不需實行的話:你太善良了,怎麼可以把對方放走!
當天傍晚接到派出所電話,通知晚間七點雙方到派出所調解。我和先生七點準時到達時,那位美貌、優雅的小姐,早已和派出所員警聊得非常開心地等在那兒,沒有一點悔意,也不把晚上的調解當一回事地和警察繼續聊著天。 警察將雙方安置坐下後,拿出早上我到警局報案的筆錄給對方看。對方將事實完全否定,堅稱是我過馬路沒有打方向燈,還自誇開車技術好,要是換了別人,我一定不會那麼幸運、毫無外傷。當警察問她為何留下假車號和姓名電話時,她毫不掩飾地笑著對警察說,一時慌張寫錯了、不是故意的。 警察回頭對我說,因為已經沒有現場,無法證明誰說的話對,有些物證及現場也可以被破壞或製造,派出所只能依據當時未經處理的車禍現場做筆錄;現在既然已經沒有現場,很難判斷誰對誰錯、誰該理賠誰。 我還來不及反應該回答警察什麼話時,對方就笑著對警察說:「當時她褲子破了,我有誠意和她和解。」還說可以給我兩仟元買條新褲子,然後就從包包掏出兩仟元放在桌上。我憤怒地哭著向對方說:「我不要妳給我錢買褲子,我只要妳把我的機車修好。」我先生插話訓我自己笨、當時不報警處理,現在說這些幹嘛,然後就拉著我離開派出所。 週遭的人對我先生說,只要我們不去銷案,那件案子永遠會懸在那裡,到時,對方一定會來找我要求和解、結案,我們不用再和對方聯絡。 深夜,我無法入眠,全身骨頭酸痛。回想今天幾十個人講的同一句話:「不要以為沒有外傷就沒事。很多內傷都是好幾天以後才出現的。」又想起對方死不認帳的嘴臉,更不舒服。「阿彌陀佛,菩薩們保佑。」希望我真的沒事才好。
漫漫長夜已過,清晨即將來臨,對於昨晚調解的事,今日面對同事及警衛時,該說實話,還是該有所隱瞞,誰能給我劇本?該怎麼演才是對的? 意料中,今天上班,踏進警衛室門口,就有一群警衛圍過來問我:「對方跟妳道歉了嗎?」我苦笑了一下,選擇有所隱瞞,就說:「沒有道歉,拿出兩仟元,要我自己修車。我沒有接受。」 警衛和同事氣憤地說:「撞到人還不用買麪線蛋道歉,真過份,一定要把她找出來。」於是我又透過朋友從派出所那兒,要到了對方的住址、姓名。 真是孽緣,竟是我鄰近街的鄰居,她媽媽以前還是我們的同事。下午時刻,全身肌肉還是酸痛,外加疲倦和頭昏,熱情的同事在我身邊談論著要如何讓對方買麪線蛋道歉的事,我無力地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傾聽著,因為心亂和頭疼,只隱約聽到同事們罵著說:「那個媽媽以前在我那部門,也是超不講道理、超沒水準的。」同事們七嘴八舌地繼續罵著,我的思緒卻回到昨天下班踏進家門時,婆婆迎面而來,端著熱騰騰的麪線蛋,邊走邊說道:「人平安就好,破財消災,麪線蛋吃了去霉運,不要想太多。」我眼眶濕潤地吃著那碗「感恩&溫暖」的麪線蛋。下班時,同事還提醒我,要多帶一些人去,不然會吃虧。我可愛的同事們,謝謝妳們的好意,我不會讓冰冷的麪線蛋,進入心中「感恩&溫暖」的麪線蛋裡。
翻來覆去,各種睡姿都已用過無數次,腦子裡盡是各種思緒在翻騰打旋,不肯片刻靜息。唉!一堆痛苦難解的局面困在心中,無法入睡。 我的心情開始暴躁起來,不能拖了!很想默默地將車修好,讓這齣劇結束。擔任遠東製衣工會常務理事,如此軟弱,將如何面對勞方和資方的人?我以後處理會務時,將如何讓會員放心?唉,事已演變至此,破財也無法讓事情圓滿結束。想起晚間小叔對我說的話:「我一定不會忍心看著自己的嫂子被欺侮的。只要嫂子一句話,我隨時可以安排人馬。」(當時他和「兄弟們」混得很熟),真的只有這步路可走了嗎?
假日,我瞞著同事和家人,獨自步行前往對方家中。肇事者不在家,只有她媽媽和哥哥。她媽媽果真不講理地說道:「我女兒的車也要修啊!她幫妳修,那她的是轎車吔!妳要不要幫她修?」她哥哥則在一旁沈默著;他不是肇事者,我不能找他談判。但已發生的事情,我好想解決,也必須在她家中解決。 於是我很婉轉地把心中的話,向這位做哥哥的說:「她開始超車的地方是雙黃線,又撞到我,就屬違規。我不知道我那裡錯了,目擊者也都說我沒錯。第一時間有目擊者在場,她逃不掉,只好下車查看。當時我選擇不報警,不是因為我沒駕照心虛而不敢報警。(我當時還出示駕照給對方證實)茫茫人海,要在同個時間,出現在同個地方,來個不撞不相識,不是冥冥中早已安排、無法避免的緣份嗎?雙方都沒有受傷,已經是很大的福報了。我只有小小的要求,將我的機車修好,對肇事者來說,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真有那麼難、真有必要逃避嗎?我誠懇地希望你們能面對事情,讓我不平的心放下,因為我己經好幾天、好幾夜睡不著覺了。」 做哥哥的要求先看車再做決定。看了車後,做哥哥的同意聯絡車行老闆來估價,並付了錢後才離開。我則留在車行。 車行老闆對我說:「妳的機車還是新車哪!外殼油漆脫落那麼嚴重,妳應該要求換一部新的,不是任由他說的外殼損壞部份補漆就好,那會影響美觀的。何況我修車那麼多年了,從機車損壞的程度看,妳還能沒有外傷,她真走狗運,只要修車就好,還那麼摳。我看妳吃虧了,剛剛估價時,硬是多估出一千元,妳的機車需四千元來修,他給了五千元,退回一千給妳買麪線蛋壓驚。」 家人、警衛及同事們,只好對不起您們了。我真的好想讓事情結束,不想有任何枝節發生。請容我善意的謊言:「對方良心發現,沒有臉面對我,委託她哥哥出面道歉,給了五千元修車,並且給了我一千元買麪線蛋壓驚。」真實的、委屈受辱的一面,就讓它成為我心中的祕密。
不知各位,對這齣戲有何評論,認為該怎麼演才是對的。 我可以清楚地告訴各位,若不幸當了馬路主角時,一定要報案。因為那天,我先離開派出所,派出所以放棄接受兩千元賠償金及放棄和解為由,把案子結了;對方已經沒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