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拓的〈炸〉
/卓美妏(前大魯閣纖維新埔廠產業工會)2007.5.29 水盛看到在漁村討生活的人,吃不飽也餓不死,年輕時想到外面去闖一闖,但礙於父親極力反對,也就認命地待在這個承襲了不知幾個世代以捕魚維生的小漁村。討海人的生活全面看老天的臉色,一年裡扣除了天候不佳及風浪太大的天氣,能夠出海的日子所剩無幾了,真的是三天捕魚、兩天曬網。因為日子過得太苦了,水盛不願看到兒子也和他一樣,當個捕魚郎,他希望兒子將來能夠出人頭地,所以和妻子努力地攢錢,為的是能夠讓兒子讀書。但是他們夫妻倆省吃儉用的結果,還是不夠支付兒子這麼龐大的註冊費,於是四處去債貸;但是可想而知大家的處境也和他一樣,哪還會有多餘的錢可以借給他呢?水盛只好去向高利貸的興旺嫂借,十分利加上本金,這樣重覆地滾錢,把水盛都搾乾了,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只好鋌而走險了。 我自幼生長在農村,看了水盛的故事,真是心有戚戚焉。六○年代普遍家庭還是以務農為主,我家也不例外,有兩甲的茶園,及一些梯田,但都是一些不毛之地。那時候的耕作方式,還是以人力為主──買不起機器。人力的來源,當然是我們這些孩子。記得大概六、七歲時,就被迫到田裡拔草、撿石頭,那時候很納悶為什麼別人家的田裡都不會有石頭,我們家的田裡那來的那麼多的石頭。現在才知道原來都是拜土石流所賜,讓我們有撿不完的石頭。茶園裡和田裡的草也是,才拔完沒幾天,又冒出新芽來,真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方面是對那些雜草恨得牙癢癢的,一方面又佩服它們強勁的生命力。 隨著年紀漸長,所要做事情更多了。印象中我人都還沒有茶簍高,就要挑茶到工廠去賣。由於路程遙遠,石階路也不好走,常常都是邊挑邊哭。但是大人肩膀上挑的擔子已經很重了,也就只好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前行了。茶樹上的茶蟲也是很讓我們頭疼的。採茶的時候,看到一整包的在那蠕動,真是恐怖到極點。每回看到整包的茶,真想拔腿就跑,但是又何奈,總不能跳過啊!只好「囫圇吞棗」,隨便拔一拔就算數。為了不讓蟲把茶樹的嫩葉吃光,就只好噴灑農藥來除掉它了;但是噴灑農藥需要水,水從那兒來呢?旱季的時候,山上都沒有水,那只好一擔一擔地沿著石階路從山下挑到山上來。山下到山上大概有兩公里,而且要挑好幾趟,別說是挑水,光徒手走上去,就夠讓你氣喘如牛了。 茶園活兒忙完換田裡的活兒,永無止境。插秧的時候,田裡需要水,我們家的田離水源很遠,沒有是插不了秧的,只好全家動員,趁著晚上的時候都上游去堵別家的入水口。這件差事,可說是驚恐之行,因為要經過墓仔埔,當時聽說墳墓那裡常常有鬼出現,我們都信以為真,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便以為真的有鬼來了,現在想起來還有點餘悸猶存。 童年的記憶,幾乎都是被那些做不完的苦差事所佔滿,舉凡插秧、砍柴、挑水、種菜,每樣活兒都要做。那時候最怕禮拜天了,因為禮拜天不用上課,奶奶便一聲令下,全部都得到位,無一倖免,不管學校課業多繁忙,或是大考小考。只有一種情況例外,那便是下雨天,於是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便努力地祈禱,希望每個禮拜天都下雨,就一味的想偷懶休息,那管家裡的生計及大人的無奈。如此周而復始的工作,也只能圖個溫飽而已。家裡小孩多,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讓孩子好好地讀書,這就是種田人的悲哀,永遠也擺脫不了這種宿命。 雖然很多人都不認同,認為讀書不是唯一的路,人生的路很寬廣,還有很多選擇。但是功利的社會,講的都是文憑,你想在社會上嶄露頭冊,就需具備傲人的文憑。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從國中畢業到工廠去半工半讀,所做的工作都是靠勞力,即使再努力,也只能升到一個小組長而已。工作了十幾二十年,還要面臨失業的問題。人到了中年,既沒學歷,又沒什麼專才,自然是四處碰壁。看到了水盛的故事,感觸特別深,理所當然地認為,再怎麼辛苦,也要讓自己的孩子唸書,至少有好的學歷,也就具備了競爭力了。 |